与心仪的女情人同游西湖，皎白的月光下，温柔相携的手；与约定的男情人同游西湖，摇着船桨慢慢地走。我笑了，月光打在脸上，远远地湖畔灯火的倒影，绚烂模糊。水波一荡，什么也碎了。 

我说我笑得寂寞，这样一个尴尬的夏日，火炉一般的大地，唯有水中，清凉几许。如此这般，远见灯火辉煌的雷峰塔，得不到一丝慰藉。那些奇靡的传说，大抵是这样一个女子，如雪一般纯洁，又如蛇一般妖娆，带着圣母的微笑，勾魂夺魄。无怪痴儿重重叩拜，塔倒了，神话还要传几千年。轻撩湖水，指尖是杭绸般的触感，冷静冷静心中的业火。一处西湖，迸溅多少儿女情长？

我说我笑得落魄，“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好一个“赢”字！赢了江山输了她，又或者伊人远逝国破家亡。我走过临安苏杭糅糜浮华的大街小巷，满纸荒唐也写不尽的放浪心思。如今在这一湖净水中，涤荡得干干净净。若是桥上回眸一笑，纵使纸伞描牡丹，折扇绘鸳鸯，也不过佛主拈香吧！潜思之后，耳聪目明，再看这西湖夜色，小楫轻舟，何其醉人。

先说着月儿，晃悠的小船，晃悠的月儿，感情娥宫仙子，也禁不住人间歌舞升平的诱惑，偷把红妆来描。我咂咂嘴唇，仿佛吻上她小指尖，风中有种格外的清甜。西湖的夜空洁净无云，远远三潭传言会映出仙人的影子，无论如何没有慧根，半个倩影落在水中，若隐若现，再靠近些便也碎了。湖面上船很少，最煞风景的大约还是我。俗人在俗世高歌，仙人就笑得花枝乱颤。自嘲，轻舔唇角，那香甜，迎面而来，像是不远处俏立的荷花。夏日白昼炎热，花瓣有些颓丧，在夜晚却精神得很，提灯去照，粉红粉白连成片，好生爱人，大片深绿色的荷叶，举得老高，好似宋时女子紧紧包裹的罗裙，偏偏茎叶漏一两点花颜，越发诱人。

由此又想起那些纨绔子弟的花田事。荷花不是莲，天真烂漫得紧，少了些凄清孤傲，在这余温未消的夜晚，端的温香软玉，纤纤细腰，不堪一握。又有不知哪坐画舫传来的琵琶声，喑喑哑哑，缠缠绵绵。“啪”地挥开折扇，嘴角轻挑，“若是放到人间，你活脱脱就是个纨绔子弟。”答曰：“便不是在人间，我也是个纨绔子弟。”如此这般放浪形骸，也是一种态度，西湖正是公子腰间那块浑然碧绿的玉佩，篆上“缠绵”也不嫌风流。

  然而无酒也无那解语的花儿，连唱曲的船娘也因天黑不再营业了，只有疑似白娘子里艄公，却闷得像个葫芦。只得自哼一段，瞎胡诌几段文白。略清嗓子，唱道：“着残酒晓风依旧/念烟波冷月杨柳/红牙板叹不尽总是愁/君辞青山去不回头/去时平野星自流/酒醒去年花径/凭栏处/一年一度秋声紧/还望断/月楼西满/雁字锦书游/笑相濡 携手同游/阴山牧马 织女牵牛/梦中事梦醒总难酬/不求相守并梢头/但红烛罗衣忘忧/唱罢春山水竭/墨撒玉颜瘦/花灯点起几重昼/香腮云鬓 不含情/流萤冷画屏。”无言之时，天地悠悠，仿佛真是被官场所弃的学子，被丈夫所弃的妻子，笑也暗淡，西子湖上就这般让人莫名生愁。忽闻有人作答道：“天以诚意致魂魄/奈何相望不相守/敢执君袖余温难留/君莫回头韶华白首/金凤双钿玉搔头/对镜脉脉为谁愁。”不禁大笑出声，飘荡江湖竟也处处知己。又或许，大家都只是胡诌乱弹，糊里糊涂，误入藕花深处。 

星子渐渐高了，船行至苏堤，便不肯再往前，说是囊中羞涩，于是步行。路上游人甚少，大多是西湖畔原住民，本性风雅，明白这夜游的雅趣。空中星子倒甚多，大约是白日陆上人多了，他们不敢出来，这会便也来夜游一番。但凡宇宙自然，总多几分魅惑，而苍生更是妖娆。曲折绕到苏小小墓时，我便这样想了。光秃秃的坟包，大理石糊得严实，连一枚硬币也再插不进去了。思及美人活着那会，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一掷千金的豪爽必不少见，如今却这般吝啬，唐突佳人。不由大笑三声，轻敲墓顶，以示来过。

杭州人富裕，西湖边上好车比比皆是，占道拥挤，倒像极了宋朝那会临安车水马龙的繁华，从苏小小墓到楼外楼，人少车多，人夹杂车中游走，车主倒也有耐心不摁喇叭，或许是悠闲惯了。楼外楼门前更是停着数不清的宝马奔驰路虎雷克萨斯之流，灯火辉煌的让人幻想龙井虾仁和西湖醋鱼到底有多么美味。逛了许久还是觉得西泠印社好，人少，黑漆漆的。石头晒得很热，坐不得，拍了两张照要赶紧下来，免得生火疮。说来惭愧，这路盲一般到处转，终于寻着西泠印社还是为了一睹小说中的真容，冤枉路走了不少，废话也浪费了不少口水。攀上印社的石阶，仍旧是为了拍照，到此一游之类的，回去也好炫耀一番。并不是到了印社就能在这里印上自己标记，也没有人能给我打上地方特色的烙印。满嘴白糖糕的香甜，还有桂花香，但知道都不是天然。刻意藏在黑暗里想要寂寞一番，便又觉故作风雅，龌龊不堪。

返回曲院风荷时，月也偏西。是回宾馆休息的时候了，旅游总是很累的。而此时曲院风荷那扎堆的演艺节目也差不多散了，红色紫色的高频射灯流离得不成样子，人也像潮水，容易把同伴冲散。地面上热气开始散了，隐隐约约像蒸起来，又好像没有。也许只是人多，也许热气早随光线一起飘渺了，而人也能随着热气一起飘渺了，就不是人间，而实仙境了。回去的路上树很多。多是枫树，也有梧桐。我娘忽然发表了学术性的言论，说梧桐枫树都是淘汰树种了，多絮，落叶落花，很不好打理。为何这西湖边上偏偏还留着这样多。

我说，也许人家恋旧，也许人家就喜欢春风柳絮秋风落叶，也许飘渺着就隐藏了千年的如诗如画。所以美得这般动魄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