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冬,兰州的街道上洒满了梧桐的叹息。雁滩公园的郁金香已经睡熟,盖着厚厚的被。阴天依然很少,太阳只是看上去的温暖;北风,不算凛冽,却夹着沙,可以见到它的轻舞。滨河路上的车照例那么多,夕阳西下,暮色清冷,悠远,深邃,有一丝苍凉。这个寂寞且冰冷的城市......
除滨河路之外的大街上,车流明显地减少。临街的一家音响店里,一个叛逆且清越的声音接近于嘶吼,蚂蚁蚂蚁蚂蚁,蝗虫的大腿......
一棵梧桐树下,一只蚂蚁正在很努力的拖动一颗饭粒。它不紧不慢的,直直地,直直地走着......
2.
你要回去?回去见她?我问晋商。傍晚的阳光从窗户渗进来,映照着他的脸颊,一抹淡漠的黄。指间的香烟冉冉升起,掠过他挺直的鼻梁,他的眉,他的眼,然后再上升,到屋顶,淡化。生命,也会淡化的吧?那一瞬间,我突然产生这样一个想法。
是的,我认识她很久了。不过,我从没见过她。他说。你放心,我还没有爱上她呢!不过,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然后他说,你看,人的一生并不是总会有感觉的。对吗?
除了她的声音悦耳之外,对她,我一无所知。可是,当她的名字映入我眼帘的瞬间,我恍惚就感觉到一只小小的精灵,在我面前跳啊,跳啊,呵呵地笑。我简直是迫不及待想和她说话。她叫什么,你知道吗?他顿了一下说,她叫小渔珊。
小渔珊?轻舞飞扬又如何?我说晋商,你现在可是松下驻西北的市场经理,你居然放弃?你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这份工作吗?
你又知道有多少人向往我的家世吗?他说。可是我不想要。我不是为了见她而放弃工作,知道吗?我只是放弃工作后放松自己而去见她。没有人能够让我放弃,至少,现在如此。
见了又如何?我摇了摇头。网络是当不得真的。而且,有些事情,它需要过程,我想,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我懂的啊。晋商说。有了过程,它才会美丽。是吧?
可是晋商,你不怕见到她之后失望吗?想象永远是美好的。你能忍受见到她之后突然的转变吗?
他不语,抿紧的唇,笑吟吟的眼神。我懂了!我很久没见他这么热了,是的,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以至于我和他置身的这间小屋也开始升温。
我从来欣赏晋商的傲气,是的,是傲气而不是自信,相对自信而言,多了几分霸气与野心。每个人,都有追寻自己幸福的权利,上帝如是,我,晋商,小渔珊,无一例外。
介意和我同饮一杯吗?他问。
3.
晋商走了。
这个冬天,因为晋商的离去变得更加的寒冷。我常常于清晨驻足,临望对面他曾住过的小屋。偶尔似乎会听到他的声音。
左岸,过来吃火锅!
左岸,介意和我喝一杯吗?
左岸,你的美眉还给你Email吗?
没有朋友的日子,真的很无奈!对待朋友,他总是热情的。却不知对待感情,他将会持哪一种态度?
小屋有了新主人,一对漂亮的大学生。我曾借故去拜访,屋里生了火,进门就扑面的温暖,如同晋商在的时候。
男主人不在。女主人见了我,明显地局促,随即坦然,满脸笑意地回答我,他们才搬进去几天,不认识先前的主人。
她的笑容也是温暖的,并不虚假。那一刻,我突然想起远方的晋商。晋商,你的小渔珊温暖吗?
4.
晋商一直没去见小渔珊。一种莫名的担心,夜里总做梦,梦里的小渔珊看不清面孔。总是笑,笑里弥漫着奶油味。恍惚的美丽,一切都不真实,虚幻得让人的心总是紧缩。
回到家中许久了,他时常有一种渴望。如同植物的新芽,那份渴望日复一日的疯长,最后形成了层层的蔓藤。隔着心灵的窗户,它慢慢地聚拢,包围,最后,竟爬了进来。可是,渴望却被犹豫深深地困扰,犹豫的过程,充斥着浓郁的寂寞。
公司外工地上的机器轰鸣着,办公室的玻璃也在震颤。类似于蜂群,嗡嗡地吵。望着场地上进进出出的员工,晋商突然就想到了蚂蚁。
童年的他酷爱去小河钓鱼。那条泥土铺就的路上,天晴时总是忙碌着那些辛勤的小生灵。它们急急忙忙,朝着同一个方向径直走,路的尽头,大抵便是昆虫之类的食物。人类却并非全为了生计,而且大都不肯循规,因为聪明,他们会抄捷径。
无边的思念加上虚无的假想,那是会产生实质的爱恋的。虽然是没有任何基础的爱恋,但恰恰因为没有基础,飘渺且捉摸不定,因而也就更加难以忘怀了!就在这样的难以忘怀中,晋商接到了电话。电话是原来工作过的地产公司的老总打来的,大意是希望晋商过去帮他,他又弄了新的楼盘。
又让我给你做垦荒牛?准知道接你的电话没好事。晋商嘴角微微上翘,淡淡地笑意。电话那边传来爽朗地笑声,晋商,你不就喜欢这样的工作吗?
好,晋商答应。关上电话,他扭头看了看墙上的挂历。
十一月二十五。
5.
我渐渐迷失在这个城市的深夜。酒精的蛊惑对于我来说,已成为入睡的必须。幽暗的灯光,疲倦的眼神,闪烁的霓虹......所有的一切,构成我颓唐无奈的夜生活。
凌晨时分,我会在半醉中独自穿越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大街依然是热闹的,灯火通明的背后,又有谁,能够感觉那份隐藏的阴影?
雪纷纷扬扬地下, 清晨醒来时,才惊觉昨晚未曾关窗。冷风喘乎乎地挤进来,带着刀。望出去,一片眩目的白。
体内残存的酒精使我的脑仁突突地疼,记忆象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吧台,蓝调,鼓点,太阳,所有的一切,就象放幻灯片一样在眼前重现。揉了揉太阳穴,这是我宿醉后惯有的动作。于是它们在上个世纪末定格,繁杂纷乱的画面,就象一个被任性小孩摔坏了的生日蛋糕。
蛋糕上那颗红艳欲滴的樱桃引我注目。对了,昨夜,我应该是认识了一个女人。她什么样,似乎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眼睑有一抹淡蓝,那才是吸引我的原因。还有,还有她耳垂那只金黄的蝴蝶。
怎么不是蚂蚁?我趴在吧台上,喃喃地问。
蚂蚁?她疑惑。转而望见了我凝望她耳际的眼神,于是笑。怎么?你原来的女朋友用蚂蚁做耳坠吗?
不,只是因为我喜欢蚂蚁。我埋头,用牙齿去咬面前“嘉士伯”瓶口的那片柠檬。然后,闭上眼,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体会酸的真正意味的。
6.
从晋商走进玻璃门,微笑着径直过来的时候,小渔珊就已经猜到眼前这个瘦瘦高高的男子是谁了。
小渔珊,晋商说,你还好吗?
嗯。她轻轻地答,就如同面对一个熟络的朋友。然后,她开始微笑,那种让晋商感觉心跳加速的微笑。笑颜中,那只小小的精灵又出现了,不停地跳啊跳啊,呵呵地笑......
该死!晋商顿觉一阵恍惚,那是从没有过的,忍不住就想伸手去触摸那张可爱乖巧的脸庞。噢,别笑,小渔珊,别笑!他在心底低低地呻吟,却显得那样的软弱无力。就仿佛一只落水的蚂蚁,在浅浅清澄的溪水里尽显着自己的无助。
冬日的白昼未免是会短一点的。玻璃门外,天色俨然已经入暮。这个季节,最快乐的也许就是风了,跑着唱着,间或夹带着一两张脆弱的黄叶,在半空中欢快地舞着。
晋商静静地坐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没相见之前想好的说话,此刻却象沾了水的面粉糊涂一团,理不出一丝头绪。这就是感觉吗?他问自己。然后下意识的把身体缩进沙发,揣在衣袋里的手也时而捏紧时而放松。
你冷吗?小渔珊看见他的动作,眸子里闪过一丝关切。哈尔滨的冬天就是这样,何况刚下过雪,你肯定不习惯。她说。
噢,不,我很温暖。晋商在心里回答。
你要出远门吗?晋商。小渔珊看到他随身所带的包,不禁迷惑。
是的。不过,我会记得给你电话。而且,我还会来见你的!
7.
我知道我恋爱了。
自从那天晚上的邂逅,我爱上了忆笙,那个用蝴蝶而不是蚂蚁做耳坠的女人。
我迷恋她的吻,她的唇,她的身体,她的一切的一切。
忆笙是一阵任性却又能够唤醒我激晴的暗香。除了她自己愿意见我,否则,我是找不到她的。她会在我完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来到我的身边,然后又会在毫无准备的时候离去。除了真正地将她拥在怀里,有时候我发现,我根本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我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了等待。
忆笙,你会和我结婚吗?我说。
嘘。她用手轻轻盖住我的唇。别问我这个问题,至少,现在别问。
那么,忆笙。我说。你是害怕婚姻还是害怕我。
不,左岸,我只是害怕我自己。她闭上眼,良久,又慢慢睁开,茫然地望向窗外。她的眼光,是空洞的,迷乱且有点慵懒,却又完全看不进去。
我从来看不懂忆笙的眼神,不管是欣喜或厌恶,又或是恐惧。她的真实,永远躲在一层迷雾的后面。
那,你可知道我深爱着你?我定定地望住她说。你把我从寂寞的世界带离,是你给了我快乐的理由,我已经习惯了有你的日子,你可知道?
当爱成了习惯,那就不是爱了,你知道吗?左岸,或许,你只是不再习惯孤独,又或许,你只是有了一种依赖。
依赖?忆笙......
让我安静一点,左岸。她又闭了眼。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故事,我并不想知道你的故事,而我的故事,我现在也不想说。
8.
晋商站在街边,街的对面,就是那扇熟悉的玻璃门。
又到夏天了,这日子可真快。他想。转眼,就半年了。这半年里,没有一天不在思念小渔珊,是的,诚如左岸所说的,很多事情,是需要过程的,有了过程,才会真正的美丽。只要真心去投入,就会有结果的。想到这,他的脸上有了笑容。打开电话里储存的短信息,那里有他看过了不下百次的开心的理由,那是小渔珊在前几天发给他的——回来吧,我们在一起——小渔珊。’
两个女孩从他旁边走过,不禁就被他手上的东西所吸引,那是一枝兰色的玫瑰。晋商知道她们在想什么。相信她们的想法就和他十分钟前走过花店,偶尔看到这只玫瑰时的想法一样,那是一种怎样的诧异和心慕啊?蓝色的玫瑰,相信小渔珊看到一定会喜欢的。
看了下表,5:30分,还差半个小时,就可以看到她了。晋商无来由的感到一种幸福,是的,爱情,呵呵,他偷笑。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幸福呢?一个自己心仪的女孩,说不定,她会成为自己的妻呢!
时间慢慢地接近,晋商开始觉得紧张,手心里都有了汗。自己会紧紧的抱住她,给她热吻?或是大喊大叫,控制不住内心的快乐?又或者只是微笑着静静地凝望她,轻轻说一句,小渔珊,我回来了!噢,不知道不知道,心里乱得不得了,一种血涌的感觉,脸颊发烫。脸应该很红吧,他想。
晋商并没有告诉小渔珊他会回来,想给她一份惊喜。记得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意想不到的惊喜才是真正的浪漫,那么,就让这份等待了太久的感情从浪漫开始吧!
6:00,小渔珊的身影正从大厅里走向玻璃门,她的手,已经在拉门把手......晋商大步走向了街心,同时叫道。小渔.... ..
一辆轿车从街的转角处疯了一般疾驰过来......
“砰”的一声,晋商只觉得时间顿然停滞了,所有的一切,正在慢慢变成灰色......
他的身体象脱了线的风筝,一下子飞出了好远,划过一道小小的圆弧,然后,重重摔了下去,那个‘珊’字始终没有唤出声来。殷红的血液从他的口,他的鼻,他的眼,慢慢地溢出......那枝蓝色的玫瑰,漠然地躺在他的手边。
小渔珊觉得似乎有人在叫自己,于是停下看了看,却没发现什么。淡淡地望了望了不远处围观的人群,转身走开,她可不喜欢看热闹。
9.
这个夏季可真是奇怪。
往年的这个时候,天气早已是让人受不了,可现在,天居然阴阴的,而且,还有阵阵的凉风。
我决定到外面去逛逛。爱上忆笙之后,我几乎就没出过门,每日除了给一些不大出名的杂志写写文稿,其他的时间,便是等待了。而现在,已是下午5:00,我估计她是不大可能出现在我面前的。她的到来,要么是在清晨,要么是深夜。
空气很清新,看来,我整日躲在自己的世界是错误的。我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逛着,突然的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新鲜,街道,梧桐,红绿灯......我就象一个贪婪的孩子,目不转睛望着这些曾经让我觉得微不足道的东西。
天渐渐暗了下去,我丝毫没有回转的意思,只是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天知道我要去哪里。
国芳百盛的巨钟又在敲响了,仔细听了听,6:00了。突然的,我觉得心房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痛得我弯下身去,面容也开始痉挛。
这人怎么了,怎么蹲在这里?
谁知道呢?也许有病吧!
我听见有人在我身边停下,是一男一女,而那女人的声音很熟悉,应该是在哪里听到过。我抬头望去,而她,也正在看我。
忆笙,是的,没错,是她,那个我深爱的女人。
一种惊惶失措的颜色,这次我终于看懂她的眼神了,很容易也很清楚。
男人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很漂亮很乖。她小心的问我,叔叔,你怎么了?
没关系。我说。我只是有点不舒服。谢谢你的关心。然后,我开始微笑。
他们走远了,我再次听见小女孩的声音--妈妈,那叔叔还在看我们。
我赶紧埋下了头。
10.
旧历七月十三,鬼节。
这几天,我怎么也睡不着,我想,我应该是想念晋商了。
我再没去想忆笙,虽然我知道,这辈子,我都是不会忘记她的。不过,我发现,无法忘记并不是就代表我还爱着她。我不恨她,但是,我也不爱她了。也许,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忘记。
人总是会宽待自己。记得我曾告诉晋商,有些事情是需要过程的,可我自己却忘记了。我和忆笙,似乎并没有什么过程。
很奇怪的,我看到久久没用的电脑键盘上正走着一只蚂蚁,因为那些突起的按键,它走得很辛苦......
突然,我听见了晋商的笑声,然后,他呼唤我。左岸,左岸.....
我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开门,可是,我看不到他。
我在这呢,左岸。
我扭头望去,晋商笑笑地飘在阳台的窗口。
晋商,你怎么了?怎么不进来。
我早来了,你没看到吗?那只蚂蚁?
蚂蚁?我感到疑惑。
晋商不再说话,只是慢慢地,慢慢地,向我飘过来。最后,成了一束白色的光,进入了我的身体。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我和晋商,已经溶为一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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