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青城,空气里充满了某种不知名的白色花朵浓烈的隐秘香气,若有似无的,在清晨天微亮时分尤甚。
六点四十五分,许薄荷准时出现在538公车站牌下,边等公车边吃早饭,耳塞里是BBC的早间新闻。
六点五十分,佟嘉楠也准时出现,垮着肩站在538公车站牌的另一边,右手插在口袋里,左手拨着自己的刘海。
通常过不了两分钟,那辆红白色的双层公车就会晃晃悠悠的出现。许薄荷喜欢坐一层后门靠窗的位置,那里能吹到清晨微凉的风,下车方便,而佟嘉楠总是往上层走。
许薄荷和佟嘉楠是同班同学,怀宁高中二年A班。九月才重新分的班,并不熟络,且两人都不喜与人搭话,所以同坐一辆公车上下学一个月,仍是陌生人两个。无论是在学校还是538的公车站牌下,眼风扫到对方的时候都不会因对方而有任何停留。
也许,许薄荷是二年A班三十七个女生里唯一一个没有和佟嘉楠搭过话的女生了吧。二年A班只有十六个男生,且不论其他十五个是多么的歪瓜劣枣,单把佟嘉楠独个拎出来,那也绝对的撑场面。
一米七八的挺拔身高,眉目清俊干净,肤色白皙,面容温润如玉,随便穿穿白底浅蓝细条的校衫衬衣就很好看。佟嘉楠不算话多的男生,甚至大多时候看起来都很安静,也不算内向,只是不善开启话题。无不良嗜好,唯一的小怪僻,就是看到所有能反光的镜面都会习惯性的照一照,拨一拨头发整整领子之类。
美少年爱美无可厚非。只是许薄荷就此,自动将佟嘉楠划入“孔雀男”的集合里去了。
第一次开始真正有印象,是那年的初秋时分,青城一年一届的美食旅游节,所以那天的538特别的挤。许薄荷没有抢到后门靠窗的位置,佟嘉楠也没去上层,与许薄荷隔了三四个人面窗而立,站定的时候,仍不忘对窗玻璃拨了拨刘海。
半路司机急刹车,站在佟嘉楠身旁正在吃面的小学生站立不稳撞在了佟嘉楠身上,那一碗面汁,全部泼在佟嘉楠白色的NIKE运动卫衣上。
许薄荷看到佟嘉楠瞬间石化的侧影,心里不免有些小小的幸灾乐祸,同时猜测着他接下来的反应。出乎她的的意料,佟嘉楠很快恢复正常,他掏出纸巾帮那忐忑惊恐的小学生擦干净脸孔和手,然后低声对他说没关系。
佟嘉楠和那小学生说话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是温柔。温柔的像春风里的一棵木棉树,枝桠上开满了大朵大朵粉色的花朵。
许薄荷意外的多看了一眼佟嘉楠,正好他抬起眼来,微微讶意的微笑,然后很自然的甩了一下头发,像一只掉到水里还不忘顾影自恋的孔雀。
那天第一节课上了一大半,佟嘉楠才出现在教室门口。他换了衣服,浅粉色背心配衬衣,气质温文的有点……娘。
第二节是体育课,进入高二之后,体育课就相当于自由活动课。爱自习的自习,爱溜达的就在学校溜达,许薄荷则选择和班里相熟的男生打场篮球。
佟嘉楠从来不参与这种群体的体育活动。许薄荷原本以为他身体孱弱,却又听说他打的一手好网球,乒乓球羽毛球也都不错。
那么,就是不想自己参加完剧烈运动后浑身臭汗满脸通红的样子被迷恋他的女生看见咯?
典型的男孔雀心理。
许薄荷把袖子捋到胳膊,刘海湿哒哒的贴在脑门上,站在超市门口仰着脖子一口气就喝掉了半瓶芬达。佟嘉楠从超市出来,这次他看了一眼许薄荷,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毕竟早上那一眼对视之后,似乎不再合适继续当对方如路人。
许薄荷首先开口。她嘴角微微扬起,笑的很随意的问:“衣服,是之后去买的吗?”
佟嘉楠微笑之前先眯了一下眼,像那种撒娇的小猫一样,然后才说:“是呀,你怎么知道?”
许薄荷微笑着走到佟嘉楠的面前,站的离他很近,似乎用力呼吸就能吹动对方的刘海。佟嘉楠明显紧张起来,惹的许薄荷的嘴角扬起的角度又高了几分。
她伸出手,姿势暧昧的落在佟嘉楠的后颈上......然后用力一扯——“249RMB。”她看一眼手里刚扯下来的掉牌,又看一眼满脸窘到通红的佟嘉楠,脸上笑意更甚,“佟少爷,你忘记扯吊牌了。”
佟嘉楠望着许薄荷离开的背影。虽然那个女生自始至终都只是浅浅微笑,平日印象里,她也一直是那种安静寡淡的女生,只一双眼睛偶尔显得有点活泼之外,根本就是个有点内向的平凡女高中生——可是不知为何,望着她的背影,他就是觉得自己好像能透过她的身体看到她内在的那个恶魔样灵魂,此刻正笑的捶胸顿足得意万分。
她似乎看到他出糗的样子,很开心。
佟嘉楠低头看自己掌心的掉牌,柔顺的刘海滑落下来,密密的遮住他的视线他的神情。
早上六点四十五分,佟嘉楠今天来的比以往都早。当许薄荷咬着牛奶走到538的公车站牌下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那里。咖啡色粗线毛衣,蓝色牛仔裤,白绿的NIKE板鞋,神清气爽。看到许薄荷出现,佟嘉楠首先露出笑容,又是未笑先眯眼的媚态。
许薄荷轻轻点头算是招呼,她并没有聊天的打算,耳塞里的英语新闻她仍只能听懂六成,一分神,更是什么都听不懂了。
“听什么呢?”佟嘉楠很自然的靠过来,俯下身,把许薄荷左耳的耳机放放到自己耳朵里,和她姿态亲密的分享同一段新闻。
许薄荷微微扭过脸看着佟嘉楠漂亮的侧脸,他浓密的长睫毛和白皙光洁的皮肤,修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毛的眉毛和挺直的鼻梁。她呼吸的时候,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气。
其实佟嘉楠要比许薄荷更像女生吧。
许薄荷关掉MP3,收起耳机,脸上是温和的表情,可是行动却清清楚楚的告诉佟嘉楠——她不乐于和他分享。
538到了,许薄荷没有看佟嘉楠一眼,匆匆上了车。
佟嘉楠愣了一下,跟着许薄荷上车。他犹豫了一下,没有上二层,而是在许薄荷身边的位置坐下。意料之中的接到疑惑和嫌弃的眼神,忍不住偷偷的笑。
许薄荷,果然是奇怪的女人。
在班里像是隐形人一样,淡的几乎感觉不出来的存在感。很少看到她大笑或者生气的样子,表情总是温和到寡淡,连微笑的时候眼神都是懒的,似乎对谁都没有太大兴趣,甚少与人主动搭话。印象里,佟嘉楠只见过两次,许薄荷露出有兴趣的神色——那一瞬间,她眼神好像会发光一样,整个人都变得和平日不同。
一次,就是之前公车上,有个小孩子把面汁都泼翻在他身上,他抬起头时竟意外撞上许薄荷的眼神,好像在瞬间闪了一下。印象中,在那之前,她从未用那种眼神看过他——一点点意外,一点点惊讶,还有一点点刮目相看的意思。
还有一次,是高二开学初,全校大扫除,佟嘉楠站在桌子上擦高处的玻璃,无意中看到背着扫把一摇一晃跑到后区偷懒的许薄荷。她原本是慢悠悠的走着,忽然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忽然像只兔子一样欢快的蹦跳起来,然后佟嘉楠就看到她真的从草丛里拽出一只长毛兔子!
那应该是实验室走失的那只安哥拉兔子吧。
那个下午,佟嘉楠擦了多久的玻璃,许薄荷就和那只长毛兔子玩了多久。下课铃响,大扫除结束之时,许薄荷似乎还恋恋不舍。她冲长毛兔子挥挥手,然后拖着扫把往教室走,根本没有把兔子还回实验室的打算。
大概是在开学一个星期之后,即在538的公车站牌下遇见了有五次之后吧,佟嘉楠才忽然发现原来那个怪怪的许薄荷,和他家住的极近,且两人都有极其标准的作息,所以每天早上放学都会在公车站牌下遇见一次。
之前也不是没想过要沟通一下同学感情,至少微笑一下或者打个简单的招呼,可是许薄荷的目光总是平淡到好像他是透明的,她的眼神能直接穿越过他的身体,佟嘉楠只好作罢。
所以那天在超市门口,许薄荷突然开口和他搭话,可以想象佟嘉楠有多么惊讶。
他忽然发现也许他有些了解奇怪的许薄荷同学的思考模式了——她也并非对一切冷漠,她只是懒,懒的在自己不感兴趣的人事上浪费表情浪费精力,所以甚少主动与人建立交情。平淡的表象下,内心其实有一个大的世界,看到有兴趣的东西眼睛会忽然发光。
佟嘉楠绝对相信许薄荷是那种自己一个人走着走着就会忽然噗哧一下笑出声的人——那也许,只是她自己给自己讲了一个冷笑话。
538开过两站,上来一个领着五六岁小男孩的老婆婆,许薄荷和佟嘉楠几乎同时起身让座。那小男孩坐了许薄荷靠窗的那个位置,他坐下之前还仰着脸望着许薄荷,特别有礼貌的说了声:“谢谢大哥哥。”
佟嘉楠忍笑到几乎内伤。许薄荷望一眼佟嘉楠,脸上仍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默默的往车厢的前方走了几步,与佟嘉楠拉开距离。
许薄荷确实算不得漂亮的女生,但,是现在很流行的那种帅帅的干净少年样女生。170的身高,瘦削挺拔,短发瓜子脸,粗眉毛细长的眼睛,运动卫衣牛仔裤,且动作表情,眉目之间,尽是雌雄难辨的潇洒与英气。
她甚至看起来要比佟嘉楠硬朗。
佟嘉楠往许薄荷的方向走了几步,拉着她身旁的扶栏,站成玉树临风的模样,敏感的接收到身旁那个少年样女生从肢体散发出来的嫌弃又微微恼怒的气息,佟嘉楠再度忍笑到内伤。
——不知怎么,他好像喜欢上惹她不爽这样的游戏了。
把一个平日总是情绪淡淡的怪人惹毛,似乎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啊。
怪不得那日许薄荷看他出糗,会乐成那样。
高中阶段的最后一次秋游,安排在十月底。
十月的青城,仍是阳光满地,树影婆娑。坐在校车的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听班里的同学喧闹哄笑的声音,大声唱“我们的祖国是花园”,唱“如果我有机器猫”,唱“娃哈哈啊娃哈哈”,微凉的风从窗口灌进来,空气里有一种清新的香气,许薄荷觉得自己的心情轻的一朵洁白柔软的云——如果那个叫佟嘉楠的孔雀男,不要坐在她身边那就完美了。
此刻佟嘉楠正坐在许薄荷身边,神态极其轻松自然的擦着防晒霜,把自己弄的香喷喷的,完全无视身旁那个女生藏也藏不住的鄙夷神色。
秋游的前两站是参观博物馆和一个高科技园,第三站才是最终的目的地——山清水秀的一处农庄。
一下车,大家就自动组队,开始动手烧饭做菜,拉开秋游的重头戏——野炊。
每个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落单的人,二年A班落单的人里,毫无疑问有许薄荷,还有一个叫张野的胖男生。
最奇怪的是佟嘉楠,身为二年A班最有人气的男生,竟主动“自甘堕落”和他们一组。
张野长得一副张飞样,五大三粗,横眉竖目,但其实性格温柔老实,特别敦厚内向,别人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佟嘉楠一点也不客气的指挥他去拣柴禾洗鱼挑水这些重活,他就乖乖的去了。
许薄荷抱胸站在一旁看佟嘉楠细心的挽起袖子的样子。他正检查油盐酱醋锅碗瓢盆这些东西,而后抬起头,看一眼许薄荷说:“你还要这样看我多久呢?菜还没洗呢。”
“我洗菜,那你干嘛?”
“如果你会做饭的话,那我非常乐意去洗菜。”佟嘉楠笑眯眯,一句话就把许薄荷顶了回去。
许薄荷皱皱眉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抱了大堆菜往水槽方向走,边走边小声嘀咕:“这是家庭妇女做的事。”
虽然佟嘉楠的样子和灶台实在很不搭,可是许薄荷得承认,他拿着勺子做饭的样子,很好看很……温暖。
还是有点娘,特别是他捏着放调料的勺子时那微微扬起的兰花指,可是那单薄但是踏实的背影,还是让人有了可靠的感觉。
而且佟嘉楠的手艺,真是出乎意料的好。
许薄荷吃了一口糖醋鱼,望一眼脸上抹了炭灰还不自知的佟嘉楠,低下头,嘴角扬起笑意。
——孔雀男,也不是真的虚有其表……至少饭做的还不错。
高中阶段最后一次的秋游,除了让许薄荷知道佟嘉楠烧的一手好菜之外,还知道他非常的……怕黑。
因为人缘实在糟糕,所以自由活动时间,许薄荷没有加入什么小集体围在一起聊天唱歌做游戏,而是乐得清静,一个人在农庄附近溜达了一下。张野也跟着她,因为人多的时候好像总是在扮演被嘲笑和欺侮的对象,他在集体活动的时候总是显得不安。
对于佟嘉楠为什么会在张野摔伤腿的时候忽然出现这种事,许薄荷实在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因为那时她和张野已经走出离农庄范围有些距离了,他们爬上了一座开满浅黄不知名野花的小山,然后许薄荷在追一只小野兔,而张野追许薄荷的时候,后者被地上横生的树根绊倒,怎么也没有办法借助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许薄荷在张野面前蹲下,准备试着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抗起他90公斤的身躯时,佟嘉楠忽然戏剧性的出现。他笑嘻嘻的推开许薄荷在张野面前蹲下,轻松的好像只是在逛公园时遇上他们。
虽然佟嘉楠竭力假装自己是力大无穷的大力水手,可是憋红的脸和不停往下淌的汗水,还有迈的很艰难的每一步,都骗不了人。憨厚老实的张野在他背上也焦灼不安,几次说着要下来,都被佟嘉楠“安啦安啦”“你看不起我吗”这样的话给顶回去。
好不容易爬下山,好不容易走到农庄,却又眼睁睁的看着校车绝尘而去的样子。带队的实习老师粗心到没有清点人数就匆匆赶着回去看直播的世界杯比赛。
那是佟嘉楠第一次尝到被别人遗忘的滋味吧,腿软的差点摔倒。许薄荷对这样的情形说不上习以为常,但也不陌生。她找了农庄的工作人员请求帮助。
因为地处偏远,所以许薄荷他们等到天黑,才搭上去市中心的顺风车。还是那种后面敞蓬的大卡车,堆满了青菜萝卜的蔬菜筐。驾驶室包括司机之内只容得下三个人,也就是说除张野之外,许薄荷佟嘉楠之中只有一人能坐在驾驶室,还有一人需要和蔬菜筐坐一路回城。
佟嘉楠可怜兮兮的望一眼许薄荷,无辜的像极要被主人丢弃的小狗。许薄荷很自觉的背着包爬上大卡车的后车厢。
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没多久,许薄荷惊讶的看到佟嘉楠也姿态狼狈的爬了上来,一看到她就像某一种撒娇装可爱的小动物,蹭到她身边的空位坐下。
蒙了厚油布的大卡车后车厢,堆满萝卜青菜的蔬菜筐之中,坐了两个默默无言的少年。
“你干嘛不坐前面?这里,会弄脏你的新NIKE。”许薄荷觉得佟嘉楠真奇怪,明明刚才就是很不想要一个人被丢在蔬菜堆里的模样,现在又放弃舒舒服服的驾驶室不坐,跑后面来受苦。
“我本来就想坐这里啊,这是难得的经验,可能一辈子就遇到这一次也说不定。”佟嘉楠把戳到他脸的一根大萝卜推远一点。
“那你不早说,我就可以坐前面啦。”许薄荷说。
佟嘉楠眯起眼睛看一眼许薄荷,嘴角似乎隐约有撅起来,像漫画里和喜欢的男生赌气的少女,不过他很快调转头,状似专心的处理那些随着车体颠簸,总是会跑出来戳到他脸的白萝卜。
过了许久,他才声音低低的开口说:“我就是,不想一个人坐在这里呀……”
驶离农庄一段路之后,就进入一条没有路灯的公路,大卡车完全只靠自身的车灯照亮路面。后车厢上方蒙着厚油布,等于连星光月光都没有,黑乎乎的一团。许薄荷靠着青菜筐闭目养神的时候,发觉自己的手忽然被人抓住,然后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就靠了过来,挨在她肩上。
“你这……是在赚我便宜吗?传说中的性骚扰?”许薄荷的反应永远和其他正常女生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笑。
许薄荷看不清佟嘉楠的表情,但是佟嘉楠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窘。
“拜托,我们这种情况传出去,别人一定会说是你许薄荷性骚扰我佟嘉楠吧?”
“那你离我远点。”
“……不要啦……靠一下会死哦……我怕黑……”
实在是很想笑,可是又怕伤害到身边那颗脆弱的男孔雀之心,只好很辛苦的忍着。可是越忍,那笑意就越甚,忍到最后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的颤抖。
佟嘉楠又羞又怒,压着声音问许薄荷:“你笑够没有?“
因为黑,所以之前只知道两人靠的很近,却不知道具体情形如何。佟嘉楠说这句话的声音,近的好像就贴在许薄荷耳边,她几乎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呼吸带起的空气流动,一瞬间全身汗毛都直立起来。许薄荷下意识的抬头,嘴唇和鼻子似乎有碰到什么,但是佟嘉楠很快就让开了,并且在黑暗中“哎哟”了一声。
“怎么了?”
“敲到头了啦……你乱动什么?”
“……乱动的是你吧,我又没敲到头。”
佟嘉楠深呼吸。深呼吸。深深深呼吸。他几乎要被这个神经大条知觉麻木的女人给活活气死了。
僵持了一会儿——当然许薄荷并不认为那是僵持,只是佟嘉楠勇敢的一个人面对了一会儿黑暗,不过明显他失败了。因为不到一分钟,许薄荷的肩膀再次被征用,而且这次变本加厉,腰还被某人圈起来抱紧。
如果有灯光的话,这个姿势,可是相当的暧昧。
“这样不好吧?”固然许薄荷对男女性别之防这种事本来就不太在意,而且她也根本未将佟嘉楠当男生,但,肢体太过亲密总是不适宜。她自身也不喜欢与人太过靠近——虽然,佟嘉楠的拥抱并不让她有排斥的感觉。
“有什么不好?男人抱男人,有什么关系?你比我……还平……”最后两个字轻微到几乎难以辨认,似乎是说的人都觉得难以启齿。
许薄荷倒未觉得,她甚至还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类似自言自语的说:“平不好吗?穿T恤很好看啊。”
如果那时后车厢的灯光忽然亮起来的话,那么许薄荷一定能看到佟嘉楠红着脸,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非常不符合他平日走的气质美少年路线的模样。
那年深冬,临近期末考,学校加课,每天要上到晚上九点半才能放学。许薄荷和佟嘉楠常坐的538九点就收班,他们不得不步行十分钟去下一站的站点坐十点收班的563回家。
从校门口走到563站牌下的十分钟路程里,要经过一条狭窄又黑暗的弄堂,破旧简陋的围墙另一边是废弃已久的烂尾楼工地,传说一入夜,这里的治安就变得非常不好。
许薄荷没想到她运气那么好,第一天晚上就让她遇上了——抢劫。
看不清脸,只知道是两个二十左右的男生,和许薄荷差不多高,穿棉大衣,手里握着刀子,把许薄荷逼至墙角,用蹩脚的普通话命令她把钱拿出来。
许薄荷抬眼看到从那两劫匪身后走来的佟嘉楠。接近零度的大冷天,孔雀男仍是不忘开屏。薄薄一件浅蓝色低领的毛衣,外面套一件厚的运动外套,看起来远不足以抵抗寒冷。
许薄荷还未反应过来,佟嘉楠的书包就丢过来,狠狠的砸到其中一个男生头上,然后他一脚踢过来,正中另一男生要害。——那力道大的,让一旁旁观的许薄荷都忍不住替被踢中者疼的皱了皱脸。
又过了几招,佟嘉楠有惊无险的被刀子划破了下巴,但是也把那两小劫匪打的落荒而逃。许薄荷帮忙踹了几脚,动作也非常利落好看。至少她从佟嘉楠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讶和赞赏。
许薄荷拍了拍书包上的灰,站在佟嘉楠的跟前,仰起脸直视他漂亮的脸孔。下巴上蜿蜒的红色血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一种妖娆的美感,更衬的佟嘉楠肤白胜雪。
“你长得真的很漂亮。”许薄荷由衷赞美。
佟嘉楠撇撇嘴,扬起右边的眉毛说:“对男生来说,这好像不是赞美吧。”
许薄荷眼神直接的望着佟嘉楠,佟嘉楠也一眨不眨的望着许薄荷,眼神漂亮的像宝石一样光泽闪亮。
好像有谁的心跳,变得大声和急速起来,乱了节奏。
许薄荷扬起嘴角忽然笑起来,她说:“我原本以为,碰到刚才的情况,你会大哭着跑掉。”
佟嘉楠微微眯起眼,看不出是生气还是其他的什么情绪的说:“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懦弱没种的男生?”
许薄荷闻言失笑,转身往前走,说:“其实我之前都没有真的把你当男生。你是……孔雀男。像孔雀一样,有漂亮的羽翼。”
“那现在呢?”垂下脸,表情隐藏在黑暗里,声音里却有藏不住的期待。
“现在嘛……”顿一顿,忽然转变话题,“诶,你知道你破相了吗?下巴上好长一道伤口,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身后空气忽然凝固般的沉默,然后是花样美少年的一声足以毁灭他平日优雅形象的凄厉长嚎:“天呐~我的绝世容颜~~~”
走到563的公车站牌下,许薄荷忽然想起上次秋游回来的大卡车上,佟嘉楠怕黑到一路都抱着她。
“你不是怕黑吗?”许薄荷歪着头看佟嘉楠,眼神充满怀疑和防备。
“对啊。”答的人神态依然是很紧张下巴上的伤,并未有其他的慌乱,“我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怕封闭的黑暗空间,不是封闭的没事啦。”
总觉得似乎有点不可信,但是又没有办法证明他说的都是鬼扯。
“车来了车来了!”
许薄荷还在发呆想着事情的时候,右手忽然被人抓着,然后跑向开过站很远才停下来的563。佟嘉楠拉着许薄荷在无人的公路上奔跑,短短十几秒,在那一瞬间,许薄荷忽然有一种时间被无限拉长的感觉。树影和灯光,流水一样从她和佟嘉楠的皮肤上轻轻的滑过去。好像全身的知觉都全部失去,只有被佟嘉楠握着的右手,清晰的传来皮肤温暖的触觉。
冬日夜晚的563很空。许薄荷依然选择靠窗的位置,佟嘉楠也在她身边坐下。
许薄荷看一眼空空的车厢,又看一眼佟嘉楠,问:“你觉得我们刚才有跑的必要吗?”
佟嘉楠眯起眼睛,然后笑的像孔雀开屏一样的说:“有呀,跑一跑,十年少呀。”
就这样,最没道理相熟的两个人,却慢慢变成最相熟的朋友。也许许薄荷在佟嘉楠的好友名册上,只是长长名单中的一个,而佟嘉楠,不管许薄荷愿不愿意承认,他是她好友名单中少的可怜的几个名字中最闪亮的一个。而且许薄荷之前结交过的朋友大多如她一样心性清淡,君子之交淡如水。
其实原本,许薄荷以为佟嘉楠也是奉行这种交友原则的人。因为他虽然在许薄荷的视野里如一只男孔雀一样招摇的存在着,被班里的女生爱慕着宠爱着,但其实他与人相处温和但不热络,虽然开朗好相处但其实甚少主动结识新朋友——不然之前,他和许薄荷也不至于同学一个月都未说过话。
只是不知为何,许薄荷也不知道哪一环忽然扣错了哪一环,佟嘉楠忽然频繁的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把她的生活搅的风生水起风起云涌的。
但,并不讨厌。
不管怎么样,许薄荷都得承认,佟嘉楠是一个很难让人能讨厌的起来的人。虽然他看起来有些娘,有些洁癖,有些奇怪的小坚持,但是他的要求都只是针对自己,别人怎么样他不管。乐观开朗,有些天真的想法,说的笑话都很好笑,聪明,漂亮,性格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软弱,偶尔也有比较MAN的一面,体贴细心,会照顾人……总之,一箩筐的优点,好到让许薄荷找不出不和他做朋友的理由。
只是,他偶尔会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许薄荷,常常看得她心里发毛。
那眼神,似喜非喜似怒非怒,有点哀怨的,有点无奈的,有点恨的,又好像有点欢喜,让许薄荷搞不清楚他看她的当下,到底是什么心情。
作为好朋友,死党,麻吉,许薄荷有很尽责的关心一下佟嘉楠在烦恼一些什么。佟嘉楠望着许薄荷,伸出手轻轻抚摸许薄荷的头发,然后将她脸颊旁略显凌乱的发丝拨至耳后,悠悠的说:“如果你看出我所有的烦恼,会不会变得骄傲?”
许薄荷抖了一下,拍掉佟嘉楠的手说:“我不知道如果我看出你的所有烦恼,我会不会变得骄傲。我只知道我现在浑身起鸡皮疙瘩。”然后转过身,安静的做自己的作业,无视身旁的佟嘉楠哀怨到能让整个世界下起六月雪的怨念和她自己,莫名就乱了的心跳节奏。
许薄荷不是很明了那意味着什么。可是她知道,佟嘉楠,和她其他的那些朋友,大概,也许,可能,或者……确定,是不同的。
佟嘉楠这个孔雀男,在她心里,是不同的。
林田喜出现的时候,许薄荷微微眯起了眼,有一点戒备的,像看到仇敌竖起尾巴的猫一样。
许薄荷是知道林田喜的,隔壁班出名的“巧克力甜心”,肤色微黑,但是一笑起来大眼睛弯成美好的月芽形,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巧克力一样芬芳的甜美气质。林甜喜的性格也很讨人喜欢,说话的尾音又喜欢拖的软软长长的,随便笑一笑,撒个娇,就有男生心甘情愿的匍匐在她的校裙下。
可她,独倾君心。
佟嘉楠说,林田喜的父母和他的父母是世交,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所以平日有什么事多照顾一些林田喜,林田喜有一点依赖他,那也是正常的。
许薄荷不语,趴在阳台上看那只红蜻蜓晃晃悠悠的飞着。
不止有一人说过许薄荷太自我,沉迷自己的世界而忽视周围人事,但林田喜喜欢佟嘉楠,这实在是世人皆知的事,她不想知道也难。
林田喜如若不喜欢佟嘉楠,那么为何她总是对佟嘉楠笑的最甜,为何她的校服裙摆上绣着佟嘉楠名字的拼音缩写,为何她总是有意无意的经过佟嘉楠班级的门口,为何她开心总是找佟嘉楠分享,伤心总是找佟嘉楠分担?
聪慧如佟嘉楠,若是连这样的小心思都分辨不了,那他也白做了那么多年受尽万千宠爱过尽千帆的男孔雀了。
许薄荷的目光顺着那只红蜻蜓飞动的身影移动,慢慢下移,正巧看到某个熟悉的瘦长身影和某个窈窕的身影从学校的林荫道那边说说笑笑的走过来。
佟嘉楠,原本以为他只是看起来像只孔雀,但其实是个心地还不错的好男生。可到最后,还不是和那些自诩为白马王子大众情人,被花痴的女生们宠坏的男生一样,心安理得的享受漂亮女生双手奉上的真心,不主动不负责不拒绝不承诺。
若有似无的暧昧,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许薄荷看多了这样的故事和桥段,不知为何平日总能心平气和的听过就算了,看过就忘了的人和事,这一次,因为事关佟嘉楠,就让她动了平日未曾牵动过的情绪。
手里340多页,重的像砖头一样的参考书在佟嘉楠经过楼下的时候忽然“正巧”脱手,不偏不倚的砸在了他的身上。
佟嘉楠“哎哟”了一声,抬起头看到许薄荷,脸上疼痛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换成笑容,就看到许薄荷一副女王样的冷冷望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进教室。
“你哪里惹到她了?”林田喜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笑容甜美的问。
佟嘉楠撇撇嘴耸耸肩,他真的不知道啦。许薄荷这个女人,有时候好像很大条无脑,有时候 又心细如发,敏感感性,情绪的波动完全无法按常理推断。
佟嘉楠把许薄荷丢下楼的参考书还给她的时候,正看到张野脸涨的通红的从许薄荷的身边走过。
“张野找你干嘛?他表情好奇怪。”把书丢许薄荷的桌上,然后自己也跳坐在她身边另一张课桌上,俯下身,漂亮的脸孔靠近许薄荷的脸。
好平凡的一张脸呀……至少和他每天照镜子时看到的镜子里的自己的脸比起来,许薄荷的脸,真的平凡到要死。可是为什么呢,好像就是看不够。
一天看一次不够,看三次不够,看十次不够……即使像现在这样一直一直盯着看,也仍是觉得不够。
佟嘉楠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什么XX强迫症,或者是许薄荷对他下了毒,让他对她平凡的脸上了瘾……
“这不关你的事吧?”不冷不热的表情,不咸不淡的语气。
佟嘉楠真的有受伤的感觉。不过他每天都要受到来自许薄荷的伤害,像周星驰电影里说的那样——伤着伤着,他也就习惯了。
“下周我过生日,你会来吧?”
“你知道我不喜欢人多的情况。”
“你知道那天我最想看到的人,是你。”
闻言,许薄荷抬头去看佟嘉楠,他仍是坐在课桌上,双手撑着桌面,人微微后仰,但是眼神落在许薄荷身伤,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一丝平日玩笑的痕迹,密密下垂的睫毛衬的眼神非常脆弱和动人。
像是,很认真才说出的话呢。
许薄荷的手指抓紧握着的蓝色百能笔,在佟嘉楠那样的眼神下僵坐了很久,终于,轻微的点了点头。
许薄荷从未想过会看到那样的情景,所以她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当她看到那样的情景时,原来是会心痛的。
很痛很痛很痛,那种她从来没试过的疼痛,好像被人用锥子扎心脏一样的疼。
许薄荷知道佟嘉楠讨人喜欢,男生女生朋友一大堆,他过生日,一定很热闹。虽然平日习惯了一个人独来读往,谁的面子也不给,很任性的做着独一无二自我的许薄荷,可是佟嘉楠的十七岁生日,许薄荷还是愿意为他稍稍收敛一下自己太过平淡和冷场的性子。她甚至特意穿了浅粉色的女生款T,而不是平日穿惯的男生款POLO衫。
可是推开那间KTV包厢的门,怀里抱着挑了很久的航空母舰的模型,笑容还未来得及跳上脸颊,那句俗套的“生日快乐”还未出口,许薄荷就整个人怔在那里——她看到在一屋子人的起哄和欢呼声中,佟嘉楠和林田喜正拥在一起接吻。
佟嘉楠背对着许薄荷,可是她只想象一下他现在那标准男孔雀的模样就觉得恶心。
许薄荷迅速的退了出来,一个人安静的离开了那家全城最大的KTV。
外面下起了很大很大的雨,许薄荷没有带伞。她先是在KTV门口的屋檐下避了一会儿雨,丝毫不见雨停,索性走到大雨里,一个人慢慢的往车站的方向走。
那天的雨好大,身边的行人都跑的飞快。巨大的雨点落下来,砸到身上,是会痛的。心好好的藏在身体里,没有淋到雨,可是为什么,它好像比淋到雨的皮肤还要痛呢?
开着车灯的红色的士从许薄荷身边开过的时候溅起巨大的水花,把已经湿透的许薄荷淋的愈加狼狈。
许薄荷抱着那盒航空母舰的模型盒子,突然从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含着浓重悲伤的哭泣。她在那场倾城的大雨中慢慢慢慢的蹲下身去,仍死死抱着那个湿透的模型盒子,哭的像个无助的小孩。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伤心这样的事情,是真的会“伤”到心的,痛的让人无法呼吸。好像有谁用手撕开了她的胸膛,狠狠攥住她的心脏,还用力的捏啊揉啊搓啊,难受的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许薄荷在狠狠伤心的同时,也终于明白终于愿意承认——她好像,喜欢上那只男孔雀了。
许薄荷喜欢佟嘉楠,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的喜欢着,佟嘉楠。
可是她再也不要喜欢了。因为那么深的喜欢,是会心痛的。她再也不要尝试那种心痛,再也不要自己因为喜欢佟嘉楠而像死亡一样难受。
佟嘉楠,臭孔雀男,他爱谁谁就爱谁谁吧。她许薄荷,才不会低声下气的匍匐在地上祈求他的爱,乞讨他给予暧昧。
她不要!
那天佟嘉楠在KTV等了一个晚上都没有看到许薄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以为是许薄荷临时改变主意不想参加他的生日会了,他可以理解许薄荷的突然失约,可仍是沮丧的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喝了很多很多橘子汽水。
林田喜像只花蝴蝶一样在包厢里飞来飞去,笑容妩媚的可以杀死任何雄性生物。
佟嘉楠当林田喜刚才突如其来的强吻只是一时淘气,像他以前对她做过的恶作剧一样,推开她之后斥责了几句,并未深究。
林田喜被佟嘉楠推开之后,半躺半坐在沙发上嗤嗤的笑,看一眼佟嘉楠身后才推开又被迅速关上的包厢门,脸上露出恶作剧得逞笑容说:“SURPRISE!生日快乐,我的楠楠哥哥!我们两清啦。”
“什么两清?”
林田喜笑而不答,跑过去抢麦唱歌。
对不起啦,我亲爱的楠楠哥哥,这是你欠我的,谁叫你小时恶作剧,害我在我喜欢的小男生面前出丑。
小小报复,不要放心上啦~
巧克力样甜美的女孩子,唱着蔡依琳的甜蜜情歌,跳着简单的轻快舞步,脸上却露出不相称的得意到小小邪恶的笑容。
佟嘉楠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许薄荷和张野约会的事情的——这个几乎像巨大的笑话一样的八卦在新一周的早自修时就传的人尽皆知,甚至有目击者绘声绘影的情形再现。
——瓢泼大雨中,张野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浑身湿透的许薄荷身上,然后拉着她往可以避雨的公车站牌下跑。后来似乎还一起去KFC坐了一会儿,起了雾气的窗玻璃,温暖的灯光,靠窗而坐的一双身影,看起来真是温暖又甜蜜。
佟嘉楠听说的时候几乎气疯。他可以原谅许薄荷那天的失约是因为对人多的热闹情形的不安和抗拒,却无法理解他生日那天她居然选择和张野在一起而不是去他的生日会,哪怕只是说一声生日快乐就匆匆离开!
佟嘉楠拽着许薄荷一路狂飙到学校最高层的天台,他生气爆走的样子像一只发怒的迅猛龙。许薄荷非常冷静,当佟嘉楠转身停下来的时候,她迅速的甩掉了佟嘉楠的手。
这个动作,很有效果的伤害到了佟嘉楠。他忽然就忘记怎么把一肚子的话吼给许薄荷听,怎么告诉她他有多么生气多么难过多么想要把张野一拳揍飞到天上去多么想掐死许薄荷多么……多么多么多么的喜欢许薄荷。
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是又生气又受伤又困惑又不解又不安的望着许薄荷。
许薄荷也望着佟嘉楠,她的眼神,从头至尾,都是凉的,是空的,既像是看无聊陌生人的眼神,又像是没有生命的娃娃一样空洞。
“佟嘉楠,你干嘛?你这样,其他人都看着,会给我造成困扰。”一样是不冷不热的声音,不咸不淡的表情,可是与之前的相比,仍有些许是不同的。
好像是真的彻底陌生起来,冷淡下来,整颗心坚硬的像是被厚厚的水泥层层包裹起来,无法被窥探和触摸。
佟嘉楠不知道许薄荷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她的态度大变。他只是问她:“你和张野,怎么回事?”
许薄荷神色平静的望着佟嘉楠,一字一句的说:“这不关你的事。”
很久很久之后,当许薄荷回想这段往事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十七岁的许薄荷,是一只残忍暴烈又记仇的小兽,自己若受到伤害,一旦有机会,就会不考虑其他的把所有伤害还给施予她伤害的人。
“这不关你的事”——六个字像六把锋利的匕首,一把一把的插到佟嘉楠的心脏里。因为心里有特别的感情,所以那样平凡的六个字,也有了特别的杀伤力。
十七岁那年的佟嘉楠,并非许薄荷所想的不会受伤永远嬉皮笑脸的肤浅男孔雀,他也有他的骄傲。
因为喜欢你,所以愿意把骄傲放低。可是那与生俱来的东西,不会因此而随意丢弃。
“好,不关我的事。”佟嘉楠微笑,眼神带伤,然后拉开天台的门一个人走了。
两个骄傲的别扭少年,在十七岁那一年,距离高考112天的时候反目,从此,形同陌路。
后来许薄荷重新回忆那没有佟嘉楠的112天的时候,发现记忆好像就在那天的天台上,佟嘉楠转身离去之后开始断层。她想不起她又重新恢复到认识佟嘉楠之前的平静生活时做过的事情。似乎除了做不完的作业考不完的试之外,她再无任何其他回忆。
学习机器一般的许薄荷,回忆的地图上是灰色一片。
高考看起来来势汹汹,但短短两天转瞬即逝,十二年的努力都在那两天四场考试里被肯定或者被推翻。
许薄荷结束最后一门考试走出考场的时候,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接下来就是尽情的发泄,亲密好友数不清的聚会饭局唱K——这些活动,许薄荷永远是局外之人。
毕业联欢安排在七月初,班级为单位。以哄笑开始,以煽情的泪水结束。
活动结束之后,许薄荷因为帮忙打扫收拾教室,所以是最后一个走的。在校园里那条她走了无数次的林荫道下,她又看到了佟嘉楠。
佟嘉楠站在路口左边第三棵香樟树下,双手插口袋,背着黑色的ADIDAS背包,似乎在等人。许薄荷站在林荫道的尽头,没有树荫遮挡,烈日爆晒,皮肤似乎会一层一层焦灼的脱起,一层一层的碎裂掉落,像心里那些一个一个暴烈掉的伤心一样。
就这样,要永远都不再相见了吗?
许薄荷望着佟嘉楠,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安静的,沉默的,远远的望着佟嘉楠。头皮被晒的发麻,汗水大颗大颗的流下来,身体灼热,但是心却是凉的,痛的。
佟嘉楠也抬眼望着许薄荷,眼睛里有飘扬过海看不透的忧伤。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这时候林田喜像一只欢快的鸟儿跑向他,他只恍了一下神,许薄荷就转过身,从他的视野里走开了。
就这样,要再见了吗?
那些刻意压抑和隐藏的感情,那些与之有关的汹涌澎湃的情绪,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告白,就这样,全部死在这个夏天了吗?
佟嘉楠忽然难过的说不出话来。他一个人往前走,也不理林田喜,只知道她会跟着他。
林田喜是知道佟嘉楠喜欢许薄荷的,从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她不知道的是,原来佟嘉楠那么喜欢许薄荷。
林田喜约了佟嘉楠毕业联欢结束后一起回家,就是想告诉他自己玩的小恶作剧,可是看到佟嘉楠难过的好像天地变色的模样,她忽然就不敢说了。
林田喜小心翼翼的拉拉佟嘉楠的衣角,乖的像只小猫一样的说:“楠楠哥哥,你开心点呀。”
其实她心里,正没种的,默默说着对不起。
大二那年,许薄荷谈了场莫名其妙又心不在焉的恋爱,然后又草草的在夏天还未来临之前就谢幕。——对方受不了许薄荷对什么都冷淡的样子,虽然手牵手的站在一起,却仍是如陌生人一样。那不是普通人理解的恋爱模式。他受不了,所以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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